“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抬起头看着他,“如果你真的希望我保持理智。”“你真是太执着于知晓一切了。”他转身看着我,眼神意外地柔和,但他无情如雷的脚步却没有放慢,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当我看到他庞大的鞋子迅速横过大片林地,几乎踩到一个村庄时,我大声喊道:“小心!”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他带着一丝模糊的微笑,意外地收回了抬起的巨大鞋子,轻轻地将它放在村旁的农田上,在他踩踏下将曾经肥沃的土壤留下裂痕。那些鲜活的绿色作物瞬间枯萎,就像生命被他的重力抽空了一样。然而,小村庄对他巨大鞋底掀起的风暴无能为力。屋顶的瓦片像灰尘一样被卷走,烟囱、房屋和谷仓像纸牌屋一样被摧毁。 “我猜我现在理解了你的冷漠”,我叹了口气,听到人类和牲畜恐惧的呼喊声,他们同样被困在无处可逃的漩涡中。 他低下头,似乎有些懊悔。“我想死亡是我能提供的唯一自由。”他转身,漫不经心地将村庄的残骸践踏成泥。雾中,远处的裂缝扩张开,吞噬整个东方。“那黑暗就是我来的地方,那里只有命运所颁布的法律,即使神也要遵守的谜团……她甚至只下过一次命令,之后都是依照其行事。” “所以,你在逃避它。”一阵寒意掠过我的身体,但他汗湿皮肤上的咸味和阳刚气息的气味很快让我平静下来,就像沐浴阳光的海水和新修剪的树林混合在一起。 “你的侦探直觉并不总是那么敏锐。”他轻笑了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是我在逃避,是你。” “胡扯,”我抱怨道,但声音里没有愤怒,好像我的情感已经变得如月光般苍白。“我不相信……也不相信你所有的伪装……” “确实,我没有给你任何确凿的证据……但至少你没有怀疑神的存在,只是抱怨他们的不公平……”他说,低下头微笑着。“然而,你的否认无法改变你内心的本质,就像工匠无法改变手中的原材料,神明也无法改变它们。”他跨过一条月光下的河流,走向某片海岸线。地平线上,一个城市的轮廓悄然浮现,它的光和声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厄运毫不在意。 “不要用你深奥的谈话来迷惑我……还有你完美的微笑,我讨厌它。”当他毫不犹豫地走近这座城市时,我坚定地说道。我知道这座城市,以及即将到来的所有城市,都已经在他巨大但精致制作的牛津鞋底下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那我就直接给你看看吧”,他低沉的声音压低了周围的空气压力,他冷冷的目光扫视着熙熙攘攘的海滨城市。慢慢地,他抬起了他如山一般的鞋子,笼罩了整个城市。 他鞋底的凸起边缘锋利如刀,切割着一切接触到的物体。当他的脚跟着陆整座城市时,一股刺耳的尖啸声刺穿我的脑袋,空气瞬间压缩。我感到晕眩和迷茫,眼前的场景突然发生了变化。 刺眼的荧光灯突然熄灭,天花板的瓷砖像冰雹一样倾泻而下。我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意识到自己身穿一套蓝白条纹的宽松棉质服装,裤脚处还伸出各种电缆。 地震是真实的,还是仅仅是我自己的失去方向感?我疯狂地从鼻子和嘴里把塑料管撕开,滚下床。但剧烈的颤动让我摔倒在地,才意识到我的腿被包裹在石膏里。 倾斜的地板间,家具、文件和熬煮的饮料都一片混乱。我艰难地朝着楼梯间挪动,穿过走廊上巨大的落地窗。在那里,我目睹了天空被一座巨大的黑色物体快速遮蔽。高楼大厦嘎吱作响,被无情地一下子击碎,化为碎裂的玻璃和碎石,在极端的压力下刺破空气,折射月光的最后一丝光芒,然后被浓厚的尘埃吞没。在地面上,人们如蚂蚁般四散,车辆陷入混乱,街灯和交通信号弯曲、断裂,并在黑暗中闪烁。商店、办公室、摊位……人类所建的一切都被残暴地夷为平地…… 就在被黑暗吞噬之前,我的视角被强行转移。刚刚还是人们尖叫和恐慌的喧嚣声现在几乎听不见了。我看着他巨大的皮鞋的尖尖朝着沙滩地面磨过去,柔软的沙子崩塌,遮阳伞、椅子和孩子们的沙堡毫不留情地被抹去,浪潮在庞大而沉重的皮鞋的推动下,掀起了成千上万米高的海浪,直接冲走了沿海的所有船只,即便是逃生的皮划艇也难以幸免。在他的脚底压下的一刹那,几公里之下的地面砰然崩裂,彻底消灭了这座城市的存在。 “你看到什么了?”他慢慢蹲下来,他那巨大的鞋底缓缓踩在城市的废墟上,皮革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每一次都意味着更多的死亡和毁灭。 “我看见……我获救了……”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当我在睡梦中被毁灭时,我能感受到痛苦吗?】当这句诗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时,他似乎捕捉到了并回应。 “你可能不记得,但我会……”他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手指伸展出来,像山峰伸入大海一样。水在他的指间分开,形成深深的海沟,船只被吸入他的手掌,密集地堆积起来。金属和木质结构在巨大碰撞下扭曲变形,发出难以忍受的嘎吱声:游轮的船身被压扁,快艇的船体弯曲,而渔网和绳索交织成一团混乱… 有些特质注定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就像潮汐的涨落,是由月球引力决定的周期现象。当他缩回手时,掌心里剩下的只有一艘豪华游轮,微小而脆弱,就像一片落叶一样。我感到自己渐渐窒息,我的胃像负担着千斤重的重量那样沉重。我究竟在哪里? 我们的处境是在两个暮光地带之间,处于一种悬而未决的中间状态…… 巨人随意地玩弄着手中的游轮,旋转着,挤压着。游轮的钢铁船体在他手指的压力下发出呻吟声…… “不,我不相信你”,我大喊,我的身体在这里,我的心智还很清醒……我疯狂地摇头,希望他能停下来……但当我看到黑暗从地平线两边吞噬过来时,恐惧顺着我的脊椎涌上心头:他早已身后留下的裂缝现在变成了黑色的帷幕,从两边无尽地延伸,包裹着我们,吞噬整个宇宙。 “仔细想想你所做过的事情……”他说着,手中的力量增加了,船舱内传出绝望的哭声,巨大的力量使邮轮开始变形,发出金属扭曲的刺耳声音。 “不……你是错的!我喝下的每一滴酒,吞下的每一颗药丸,现在都顺着记忆的裂缝直接流入我的胃,引起腹部剧烈的痛楚……我绝不会做出那种选择,也绝不会因为你的幻觉把戏而接受虚假的自由!”血液和碎石混杂着,透过他鞋底边缘的缝隙,流入我心灵的海洋,逐渐将蔚蓝的海水腐蚀成深红色。 “……亲爱的朋友,这不是幻觉。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已经发生、正在发生、并将会发生,从你脑海中最微小的念头到我们上方宇宙的崩塌和空洞。”他轻轻一握,游轮如蛋壳般碎裂,碎片四散落入血红色的海中,海水载着人类和船只的残骸,激起层层涟漪。 “真的是那样吗?”我无助地望着他,在月光下努力想弄清楚他的脸。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选择了死亡,为什么黑暗还没有吞噬我?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闭上眼睛,我的记忆,长埋在心底,像幻灯片一样在我眼前闪现,夹杂着海风和血腥的气味,渴望侵入我的思绪:我看到自己在地铁台阶上绊倒,摔断了我的脚踝,我看到自己被扔出出租车,我看到自己勉力微笑向他告别…… “我确实可以用我的触手吞噬这个星球,把你的一切都带走……但你还没有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他站起来。当巨大的鞋子缓缓抬起时,它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只有血腥的海水慢慢淹没这个新伤疤,冲走了海滨城市的废墟。 “这就是我的工作……用黑暗蒙住你的眼睛,用尖叫填满你的耳朵,用鲜血浸透你的鼻子,让你的身体和灵魂受苦……”他再次踏入大海,跨越那条无论是人类还是神明都无法改变的小溪……在巨大压力下,珊瑚礁瞬间破碎变暗,海水像沸腾一样被推开,巨大的海啸掀起,摧毁沿岸,抹去陆地上的所有足迹。 我意识到他不是在试图拯救我,而是折磨我。他用完美的外表轻而易举地诱惑了我,不断地用暴力和残酷使我厌恶,强迫我观看他所谓的正义但扭曲的毁灭欲望,把我撕裂在现实与幻觉之间…… “我正在附近找几家店面,打算开一家律师事务所……”我撒谎道。 “那么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见面了。”他微笑着向我举起酒杯。 “当然。”我一口气喝下了一整杯葡萄酒,掩饰着苦涩的微笑和我家破产的事实。 “请停下,我不想继续了。”通常情况下,与宇宙分享命运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安慰。但逐渐清晰的记忆让我蜷缩起来,试图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寻求慰藉,在这个自诩为贵族绅士的巨兽表面上。我沉溺于他的温暖和保护,默默接受着他的暴力和毁灭。 我低头看去,最深的海洋现在比他的膝盖还要浅。他的体型和温暖扩展到宇宙之中,几步之间,他又走上了大陆,跨越了一片由灯光勾勒出的土地。他踏上一片广阔的白雪皑皑的山脉,他的鞋子如此巨大,使得最高的山峰也显得渺小,自他脚下散发出的热量扭曲了空气。在他温柔却不可抗拒的脚步下,山峰变得平滑,雪崩苏醒,巨石滚动,山谷填满……但这一切他毫无察觉。 也许我被囚禁在这个悬浮的时间中的地方其实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我深知自己只是死亡的奴隶,渴望某种虚假的自由……在那转瞬即逝的时刻,我受折磨的灵魂悄然变得自由。我其实想永远被他留住。 “如果你真的渴望永恒的黑暗和沉睡......”他再次注意到我的话,低下头冷冷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避开了我的。 但在不断扩大的缝隙和庞大身影的冷面之间,我隐约感觉到所有这一切之下隐藏着更多的东西... 现在他每一步沉重的脚步都震动着地壳。我感觉自己在云层之间翱翔,地平线在天地间变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甚至连上方唯一的光源——月亮——也消失了,无边无际却难以理解的宇宙突然变得透明且有限。 “给我你的姓氏,然后你将找到安宁……”黑暗降临,他终于打破了沉默。“你不是死亡,对吗?”不知为何,那种被催眠的感觉消失了。确实,他一路上都在试图折磨我,但每次疼痛都会带来更清晰的记忆。 我意识到他本来可以轻易逼我放弃我的姓氏,然后一旦抓住我就把我扔进永恒的地狱,然后说这样就算了,相信我,我的意志并不坚定… 但他穿着一丝不苟,将我引向我们身后那个深渊以外,远离她在上方的监视,远离我一次又一次的自杀倾向,远离即使神灵都不得不面对的生死宿命…… “你终于猜到了……他叹了口气,语气兴奋”,几乎是兴致勃勃地说着,他的身影模糊不清,让我不确定他是在践踏非洲的大草原和丛林、罗马的历史遗迹,还是上海的天际线……在他的阴影下,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曾经繁华的文明在巨人的脚下被践踏,先前的毁灭在这一刻显得微不足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如此费心地救一个像我这样可怜、濒临死亡的人?”当我看着天空中星星一个接一个地熄灭,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我开始喘不过气来。 “在这个宇宙中,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已注定。把我当作你的影子,你的教诲幽灵……但我亲爱的朋友,我们的关系远比你能想象的复杂得多。我依然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是在很久以前的一座被称为花岛的地方。那时候,我的名字叫潘,而你是……一株青翠的植物。我清楚地记得你曾经多么茂盛,你散发出的那股甜中带苦的芬芳……” “如果我们真的了解彼此,为什么还要表现得像这样呢?”我注意到他停顿了一下,在他脚下,人类文明在广袤的地球上呈现出散落的点点:城市、国家、大陆像拼凑的图腾一样。随着他的另一次踏足,一切都变得难以分辨。 “因为我知道你会喜欢的…… 塞巴斯蒂安·布什”,他突然低语,喃喃的声音像无数微小的昆虫在我脑中爬过,刺痛而尖锐,却又奇异地和谐。 他揭示的可耻真相让我震惊,更让我惊讶的是他一直知道我的名字。这就是他一直以来苦心隐藏的真相,对她如此,对我更是如此。与其说我是这死寂世界中的银币,不如说我是他鞋中那枚偷偷藏着的六便士。 他看着我,他巨大的瞳孔从圆形融化为像山羊般的长形,他的目光既不散发太阳的辉煌,也不闪耀着星星的光芒,而是一种混有痛苦的温柔,这是我从未见过的。 “这是我能带你到的最远的地方。我已经带你穿越了最危险的地方,烧毁的城市,倒下的拉普达,欺骗了死亡,还有我那早已消失的灵魂... 但我无法逃脱时间的限制... ”他说,眼中充满了苦涩。 我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我们分别的时刻。我把额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里,在两片虚无大陆之间……他那种奇怪的依恋,友谊,甚至是爱情中带有一丝怜悯……我不想要那一部分…… 似乎能读懂我的思绪,他微笑着,声音颤抖,就像一架断了弦的钢琴。“曾经,我相信善良的人与神之间存在着由美德维系的友谊,但对你,我只有钦佩……”他轻柔的触碰包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暗示,就像来自另一世界那嘶哑、非人类的声音,温暖由我头顶延伸至脊柱,再到我的康复的肢体,我的身体被黏稠、温柔的触手所包围,然后被温柔地置于他的手心之中。 “我们还会再见吗?”我的手颤抖着伸向他的面容,试图抚摸他的鼻子,当我的指尖触及他那熟悉却又陌生的皮肤时,裂痕从他的鼻尖延伸到额头,数不尽的锯齿状角突出在他的额头上,就像古老的山脉在地质变化中傲然崛起。他那一丝不苟的修剪胡须如同未被驯服的植被般疯长,变成了似乎来自外星界的数以百万计的附属。他的眼睛映照出了来自更高维度空间的景象,瞬间,我们前世之间无数次的相遇与告别在那里一一呈现。 “我不知道……我想这就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条信息了,一个选择……不要让我失望。”我听到了低音弦和大提琴弦的共鸣之声,交织着人类无法理解的旋律,音符时而变得断续且扭曲,在高音和低音之间波动。“移开......你....的......目光 ch'yar...fm’latgh nilgh’rigeb ng’mnahn cs’uhn… ah sole egress hup from geb…syha'h n'ghft shogg…” 随着他断断续续、扭曲的言语渐渐消散在黑暗中,隐藏在阴影中的逝去灵魂也一个接一个地消散了... 亚斯特尔……伊恩’哈福’德恩…… 就像不和谐的黄铜,他的人类面容在那一刻变得模糊,仿佛被迷雾笼罩,在其中混乱和秩序的无形卷须交织,舞动在看不见的层面上,编织、牵扯、阻止对这个禁忌仪式的亵渎…… 金色液体在他的下眼睑下聚集,其气味如此哀伤,如漩涡一般,凝固着我周围的空气,阻止我离开。 在最后一刻,他浩大的身躯渐渐溶入混沌之中,嘴唇微启,内里的幽暗深渊宛若无尽的通道,发出一种如同爪子划过黑板的声音,却又像冰刺一般深入内心,传递着一种冰冷而晶莹的恐惧,摇撼灵魂,撕裂肉体几乎……但他呼出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承载着海水微咸的味道和树木的清香,宛如温暖的春风和紧紧的拥抱,将我带走,翱翔向着高处,向着光明,远离浩瀚无尽的黑夜…… 塞巴斯蒂安终于兑现了他的誓言。 结束 最后,附上了巴勃罗·聂鲁达诗歌原文的信封 若你脚步再次滑落, 断足之痛难以躲过。 若你手指另寻他路, 腐朽衰败终将降临。 若你生命远离我去, 虽生犹死难觅生机。 魂飞魄散或如影随形, 漫步人间却已失真。 原诗歌: If your foot slips again, it will be cut off. If your hand leads you to another road it will rot away. If you take your life from me you will die even though you live. You will go on dead or shade, walking without me on the ea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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