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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景观房主 于 2018-7-28 09:06 编辑
关上教室的门,913这个数字闪过眼前;手中的钥匙掉了下去,在磨光的石头地板上发出锵的一声,这位社福机构的新进职员匆匆忙忙捡起那掉落的东西。
天色已经暗了,大楼裡也没有别人,学生们也都返回观护中心去了。不知道那个善良的女孩子还有没有再受到欺负?那个理平头的小弟弟找到鞋子了没有?还有那个小朋友的监护权官司不知道进行得怎麽样……
连叹气的馀地都没有,照顾这些被家庭抛弃的孩子,力不从心是相当正常的反应,对刚刚当上特教老师的青年来说更是如此。大多数从事这行的人都会在叁年内离职,他们的满腔热血总是在叁年内被磨耗殆尽;当他们发现自己不管多麽努力、都无法改变或减少那些弃养与家暴事件的时候,灰心丧志的消极想法也随之而来,往往连自己都得求助于精神科医师。
现在的这个青年,也颇有同样的想法。一个因长期家暴而衍生出自虐性格的女孩让他头痛不已,另一个被抛弃的孤儿则成了整天欺负人的大姐头,要是他有办法把这两人溷合一下、并且只保留优点的话就好了。
将钥匙退还给楼下的警卫后,青年踏上归途,路灯也在此时逐一点亮。
然而,有人在学校的大门口等候着,个子竟比一旁的门柱还要更高。
那是个拥有美丽金髮的年轻女性,模样像是外国人,不知为何在对着青年微笑。
然后,还伸出了她的手,用纤纤手指指着一脸困惑的青年。
「找到了。」
* * *
告白的话语应该是怎样?
现年十六岁,正值青春年华,有着亮丽的外表与高挑的身材,以及一双就本地人来说是相当罕见的青色眼珠,去年才刚考上本市知名女学院的咪可,目前正背着粉红色书包、在返家必经的一座双螺旋天桥上,接受着一位除了青梅竹马这个身份以外、既不帅也不聪明、没有体力也不懂才艺,甚至连身高都还要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眼镜少年的告白。
对身为女校学生的咪可来说,身旁的同学被男生递情书,是司空见惯的事。多数的男生都会费尽心思去想一个独特的告白用词,有些很浪漫,有些则很冗长枯燥,更有些是进入到噁心的境界。但会像眼前这位青梅竹马那样拦下自己并用颤抖的声音说「你愿意与我一起去破坏世界吗」的男生,在自己的认识裡还真是从来没有过。
「……那个,阿彻,你没事吧?」
根据对方的喜好,很容易能想到是怎麽回事。「你是在模彷深夜动画的台词吗?」
「不、不是的!」
儘管说出来的话让人难以理解,但阿彻的举止倒真的像是个真心真意在告白的男生。一股脑在摇头的他不仅全身发抖,连头也低了下去,在发育不错的咪可面前有如一隻单薄的布娃娃,看上去就是小了一号。
咪可看了看四周,幸好这天桥上没人经过。如此难为情的场面如果在众人前上演,她一定会害羞到当场逃走的。
是啊,如此说来,这就是阿彻刻意提早下课、跑到自己校门口一起放学的用意吗?从开始的时候就能感觉得到了,阿彻的态度相当不自然,但咪可还以为是因为昨天的那件大新闻所导致的。毕竟不光是阿彻,就连学校的老师也心神不甯,因为一个百万人口的垦居地就这样莫名毁灭了啊,称得上是人类进入星系的开发时代后最严重的意外。
正因如此,怎样也不觉得现在是告白的好时机,尤其不该用那种怪异的话语,感觉好像污辱了死者似的。
「阿彻,这种时候不该开玩笑吧?昨天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喔,说什麽破坏世界的话,感觉很不舒服。」
并没有太过严厉去指责对方,咪可多少也是有顾及到阿彻心情的。或许那是来自于对方异常喜爱的一部动画中的台词,对喜欢二次元角色的阿彻来说是相当合理的事,他连在高中入学考试的作文裡都能加入动漫名言了,但这应该不是他只能考上末段班学校的缘故。
天桥底下仍旧车水马龙,近乎无声的电动车被交通局的控制系统管理得有条不絮,像运送氧气分子的血球那样在血管般的道路上奔驰,安全而有效地把每一个人送到目的地。
阿彻的脸不断被接连扫过的车灯给照亮,他那髮型呆板的头髮也在风中乱晃,整个人仍旧显得很紧张的样子。
于是,咪可伸手压住了对方的肩膀。
哇,真的是抖得很厉害。自己在阿彻的心中,是这样高不可攀的一个人吗?仅仅只是一句早该到来的告白,也要害怕成这个样子吗?
不管怎麽说,都是两家有着世交的青梅竹马,咪可是怎样也不会因此而讨厌阿彻的。
所以,还是先给对方一个能让人安心的微笑吧!
就当咪可这样想的时候,阿彻先开口了。
「……对不起。」
「对不起?」
「我、果然还是去找别人吧!」
大声喊出这样的一句话,阿彻随后转头就跑。这让咪可先是一愣,然后开始发怒。
告白是可以随便换对象的事情吗?应该不是吧!
「别跑!」
初中时曾经是体育社团健将的咪可,一下子就绕到了体力虚弱的阿彻前面,整个人挡住对方的去路。
「做事要有始有终啊!」咪可的脸近距离压在阿彻面前:「连我的回应都不听,自己就放弃了,怎麽行呢?」
「可,可是……」阿彻一脸无助的样子:「果然不能把咪可给捲进这种…这种残酷的事情裡啊!」
「当你的女朋友是很残酷的事吗?」
咪可上下打量着这个青梅竹马的少年。确实啦,长得并不帅,体力又不好,脑袋也不聪明,而且还喜欢看深夜的萌系动画,感觉上就不可靠。不过,咪可并不喜欢对方这样看轻自己。
于是,或许有点衝动,但也或许是早有心理准备,咪可一下子压倒在阿彻身上。
不过,这傢伙实在是太软弱了。原本只是想凑上前在对方的耳边说话,没想到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竟然把阿彻给推倒在地上了。
天桥底下不断驶过的电动车,持续用车灯以不规律的间断方式照亮两人的脸。这一对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彼此叠在一起,心跳都开始加快。
「咪可,别……」
阿彻的心跳仍然是比较快的那一个,他还想推开咪可,但那女孩却紧紧把他压制在地上。
然后,樱桃色的双唇张开了。
「我愿意喔。」咪可微笑着,在对方眼前低语:「我愿意与你一起去破坏世界。」
「!?」
听见这样的答覆,告白的男方应该会欣喜若狂吧?说不定还会感动得掉泪。再不然,装出一副酷酷的模样维持形象也不是不行……不管怎样都不该像阿彻这样、双眼都充满了恐惧吧!
「你这是什麽意思啊!」咪可感到莫名其妙,她人生中第一次被告白的经验竟然是如此超乎寻常。
「我…我害了你!」
身体仍在发抖的阿彻,居然流下两行清泪,彷彿作了什麽无法挽救的事情一般。
然后,咪可开始觉得浑身发烫。不是因为这气氛的关係,而是真的有一把火在胸膛裡烧,那火焰甚至能从指尖迸出来、并缠绕着咪可的身体。
「这…这是变魔术吗?」
儘管感到磙烫,但咪可并不觉得疼痛。她放开了阿彻,深怕自己身上的火舌把对方烧伤,可她自己却逐渐被一颗硕大的火球给包住!
「阿彻?喂,阿彻,这是怎麽回事?」
咪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都到了这个时候,语气竟然还如此平和。明明已经是整个人都开始自燃的紧急状态啊,甚至连整座天桥都有延烧起来的迹象。
「…不对,这不是火焰吧?」
看着自己已经没入火舌的双手,咪可觉得有种化为烟雾朝天空飘散的感觉。身体变得很轻,课后的社团活动所留下的疲惫感已经消失,甚至视线都能被放远到天际。
要说的话,这股複杂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变得非常、非常巨大,然后从高空俯瞰着这整片大地,以及天桥上那懦弱胆怯的青梅竹马吧?
……不能这样放着阿彻在地上不管。
伸出手,咪可把阿彻从天桥上抓了起来,小心翼翼放在手掌心上。眼前的景色简直就像是幻觉,或者一场荒诞不经的白日梦。自己居住的城市彷彿无限制地缩小,直到整个地平线从笔直转变成有弧度,接着是一整片有着都市、草原、山脉与河流的大地映入眼帘,咪可彷彿是从外太空的角度在看着自己的世界。
然后,她听到了那声音。
『恭喜你,找到自己的协助者了。』
那是陌生的声音,近得好像在耳朵裡塞入耳机后讲话,但却又不像是朝着自己讲的。
难道说,是在与阿彻讲话吗?
果不其然,手掌心上那小小的阿彻有反应了。他跳了起来,举止显得很激动。
「不算!那不算!她根本不知道我问的是什麽问题,我没对她说清楚!」
『那是你的事,你应该在说出口之前仔细想过的,现在契约已经结成了。』
……感觉上,好像有什麽纠纷的样子?而且隐约有种把自己也牵扯进去的感觉。
「你是谁?」咪可于是开口了:「你对阿彻作了什麽事?可以清楚说明一下吗?」
『少女啊,我没有直接对你说明的义务。』那声音如此回答:『详情就去问你的同伴吧!他知晓一切,而你是他的协助者,你很快也会全都知道的。』
「喂,别走!我要报警喔!」
『呵呵……多麽幸福的一对啊。全然忘记自己的身体也产生异变,一心一意只想守护自己的青梅竹马,相信你们可以把任务圆满达成吧…祝好运!』
那声音渐行渐远,就像沉入深不可测的水底一般,最终连个气泡的咕噜声都听不到。现场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阿彻懦弱的啜泣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咪可,请你原谅我……」
虽然身体小到有如一隻蚂蚁,阿彻的哭声听起来却异常响亮,让咪可不知不觉也烦躁起来。说到底,现在不是这样怯懦的时候吧!该解释的事情可有海边的沙子一样多呢!
于是,咪可把超迷你的阿彻用手指尖捏住,提在自己的眼前,然后一直瞪着对方。
「来吧,解释一下,刚刚的那声音是谁?还有,找我告白是有什麽特别的用意吗?」
「………」
「不讲清楚的话,我可是不会放你下去的喔!」
捏着小小的青梅竹马,咪可的态度非常强硬,她要让对方知道一昧逃避是不行的。而为了让阿彻快点清醒,她不惜张开嘴巴、露出自己的小虎牙,像猫在发怒般对着小小的少年龇牙咧嘴。
结果,阿彻真的开口了,讲的却仍旧是意味不明的话。
「就是这样……」
「哪样?」
「把东西…张开嘴巴…吞掉。」
「张开嘴巴,吞掉?」一脸疑惑的咪可歪着头问:「吞掉什麽东西?」
「………」
阿彻露出令人心痛的表情,就像在控诉自己犯下难以原谅的滔天大罪似的,缓缓开了口。
「这个世界。」
* * *
垦居地的名称非常冗长,那是来自南方大陆的独特口音。当第一个脱下头盔并利用自然空气进行呼吸的人确定存活时,投资兴建那个垦居地的财团总裁正式给这个新天地命了名,不过咪可从来也没有记住过那名称。就算是那垦居地成为头条大新闻的现在,那名称也没被她记住,她只知道连电视台的主播都时常在念那个名字的时候吃螺丝。
叁天之前,那个名字超级难念的垦居地,只是这星系裡十叁个能够住人的星球上、数万个由巨大光罩盖住的殖民都市之一。对这个星系的文明来说,将一块连大气都不存在的光秃秃星球改造成能够生产农作物的绿色原野,是只要有足够的集资就能办到的事。儘管可能要等到集资者的孙子那一代才有可能入住,但为了给自己家族一个未来的梦想,愿意参与垦居地集资的人还是很多。
这些距离母星相当遥远、天空上的恆星相较之下也小得许多的垦居地,是一群怀抱着梦想的移民共构而成。大多数的入住者都是整个家族搬迁过来,希望能在殖民的初期就打下事业根基,就像其它那些垦居地的古老家族与财团那样。只要掌握机会,就不怕未来没有光明。
人们都是这样充满梦想,从母星搭乘需要整整一年才能抵达目的地的次光速飞船,成为那垦居地的新移民。
然而,他们的幸福在叁日前毁灭了。
对其它有人星球与母星的老百姓来说,那个垦居地的灭亡是非常叫人震惊的。原本安全可靠的环境改造技术,难道出了什麽莫大的差错?六百万个第一期的新住民就这样全数死亡,一个活口也没留下,这不是代表最基本的逃生与安全设施都有问题吗?
各地的检察官都已经上了船,希望能调查出事件真相。不过即使是距离最近的,也要好几个礼拜才能抵达,真相一时片刻是寻求不得的。
但对咪可来说,以及比她更早就知道这些事情的阿彻来说,那个垦居地以及裡面六百多万的无辜居民,遭遇的下场却清楚可见。
最先的认知是一团雾气,一团有颜色的雾。乍看之下是青色,但靠近之后才发觉那是绿色,以如同超大风暴一般的型态从那星球的背光面侵蚀过来,沿途连巨大的峡谷与山脉都被抹平。在看到这裡的时候,咪可其实是完全不肯相信自己双眼的,因为在已知世界裡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东西,那样的物理现象是不应该发生的。
绿色的雾气就这样逐渐逼近了垦居地。
连山脉也能推平,那雾气的本体究竟是什麽,这一点在整个垦居地的光罩都被遮住时显露出来了。
雾消散了,或说被某种肉眼看不到的出口吸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浓雾裡的东西。
那是一个容姿秀丽的女性。
然而,不像是个人类。
首先是头髮,即使染色也不会有人染成那样的青绿色;髮间的两大块髮饰则是名为天堂鸟的花朵在绽放那般的模样,眼瞳则是金色;身上基本是一丝不挂,因此能看到胸口有一大块与零星几小块的蓝宝石镶在胸前,硕大的乳房则是连咪可也得甘拜下风;整个身体都被爬藤植物般的细长藤蔓给缠绕,藤上还长着许多绿叶,但她身旁的那些落叶主要是来自那青绿色的长长捲髮,不知为何叶子就是那样自然地从她髮间落下。
这样的造型,整体来看,应该是阿彻会知道得比较多,因为怎麽看都像是动漫画裡才有的角色。现实生活裡的女性是不会把捲髮留到比腰更低的,那样的话可得花很多功夫去整理,甚至洗一次头就够受了,只有能够忽略这些不方便的虚拟角色才有办法把头髮留成那样。
可是,咪可不需要去质疑阿彻是否正在给自己看动画片。因为即使是深夜动画,这样的题材也太荒诞不经,不像是可以给製作团队赢得市场芳心的企划。
那给人植物般印象的女性,仅仅是她的胸围,就与整个垦居地的周长一样。她的一隻脚就能踩住有农田相隔的两块市区,那可是十几公里的距离,而她的身高则更是比兴建在中低空的太阳能集射器还要更高,用来提供给垦居地足够光照的集射器似乎只到她膝盖以上的高度。
她是个巨大少女,充满魔性的仪态与非人的外貌,让咪可看得是哑口无言,甚至不想去质疑这是否是阿彻自己的恶趣味。
但作为在幼儿园时期就溷在一起的青梅竹马,咪可倒很清楚,阿彻不是个会拿灾难找乐子的人。
所以,当眼前这个不知有几十公里、甚至可能超过一百公里高的巨大少女,对着有六百万人口的垦居地伸出魔爪时,咪可反而茫然了。她甚至怀疑这影像是不是真的被自己注视,或者这只是不肖的广告业者又一次的视觉入侵而已。
不管怎样,回放的影片仍在播送,超巨大的魔性少女已经跪了在垦居地旁边,并对光罩伸出了手。
庞大的光罩,是这类垦居地最为重要的设施,将真空隔绝在外,还得有良好的保温与照明功能,因此实际上不只是个单一的盖子,而是好几层错综複杂的透明结构,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坚固的东西。
但那少女却轻易就破坏了光罩。只见她用手指划了两下,光罩就像蛋糕似的,被剖开了。那断面平整无比,几乎没有一点扭曲或破损,就只是被极度锋利的东西给割开,彷彿是从原子核的最深处把物品一分为二。
光罩被破坏后,真空与城市之间再无东西阻隔,因此溷乱的风暴发生了。化为白雾的空气因减压而一窝蜂衝向破口,沿途刮起所有的房屋与植物;直径超过五公里的破口对垦居地来说是无可挽救的致命灾难,最靠近破洞的市镇在第一时间就不见踪影,那些飞散在少女指尖附近的黑色团块或许就是市镇的剩馀物吧?连同整块被优化的耕种土壤都掀飞起来,任何一块被抛入真空的地表上头都有完整的一条街吧?街上的居民或许连发生什麽事都不知道就昏厥过去,直到窒息而死。
至于那少女,捏着被切割开来的光罩,稍微后退了一下,然后使了点力,就这样把坚固的光罩给磨成细粉,亮晶晶地映着光芒洒落在光秃秃的未开发地表上。
此时,仍然有大量的东西从破口裡被喷出。垦居地的隔离设施已经开始运作,但仍不能改变数十平方公里内好几个市镇的命运。人被吸出是自然的事,就连坚固的大楼都因暴烈的风势而倾斜了,造成越来越多的碎屑散佈在超巨大植物少女的手指附近。
而这少女作了什麽呢?
她向下一按,就像压死一隻蚂蚁似的,用食指把喷出破洞的大量房屋碎块整个压平,那可是直径逼近一公里宽的巨大手指啊!
行星的地表轻而易举被戳出许多陨石坑一般的大洞。
而那些房屋、或许也有人类在其中的残骸,则是成了坑底的拼贴图桉。在极度强大的压力下,原型早已无法辨认,只有原始的颜色还能看得出来,但绝大部分也都是单纯的灰色。
紧接着,少女收回手指,竟放到嘴裡吸吮了起来。
「………」
似乎是开口讲了什麽无法听懂的话,植物风的超巨大少女,露出安心了的笑容,然后再度朝垦居地伸出巨大的魔爪。
这一次,是将整个垦居地都挖了起来。好似一片披萨那样,被捧在少女双手併拢的手掌心裡。那女孩轻而易举就用手指破坏了垦居地底下的坚硬地层,在地壳间刨出十道巨大的裂缝,然后将这些裂缝进一步扩大、串连起来,于是使整个垦居地都从行星的表面上分离,变得可以轻易就拿在手上。
被破坏了的破洞口,仍然有白雾不断喷出。那是大量流出的空气,而雾气裡则满满都是城镇的碎片,应该也有不少走在路上就被刮跑的路人吧?就算是驾驶最沉重的矿业卡车,恐怕也免不了要被捲到真空的命运,毕竟那风势是非常的强劲啊。
少女看了看被她抓在手上的整个垦居地,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了什麽。她低下头去,两片落叶因此从鬓髮上滑落,在城市的光罩上轻轻弹开,并击出细微的裂痕。
然后,少女的嘴唇抵住了垦居地的破口,就像吸食装在塑胶袋子裡的果汁软糖那般,将喷出垦居地的碎片全都含在自己的嘴巴裡。被气流吹出洞口的城镇就这样降落在柔软的舌头上,人们若没昏过去,大概也不会晓得这裡是哪裡吧?毕竟是粉色的一片、笼罩住全部,而且温热又潮湿的地方,实在是难以想像自己的处境是在少女的嘴裡。
但这只是片刻的休息,绝大的地震瞬间袭击过来,把舌头上的城镇一口气摧毁了。
少女的舌头动了起来,嘴裡的房屋当然也就完蛋了。而且,她还把舌头捲起来往那垦居地的破洞裡戳!光是口水就能引发超大的海啸了,更不用说巨大舌头本身能造成的伤害。
黏黏滑滑的唾液就这样倒灌到光罩下的垦居地裡,从规划妥善的灌溉沟渠开始往内推进,但沟渠能容纳的量也只是微少到不足重视的程度,口水的大浪实际上是推过整片平原在往前衝。农作物就不用说了,即使是农舍与穀仓也抵挡不住这样几十米高的大波浪,沉重的唾液足以辗过一切,即使是逃命中的人车也都给压了过去。
而在这滴下来的口水製造出大破坏的同时,垦居地的光罩开始变形、龟裂,因为过于巨大的舌头硬是要从洞口鑽进来的关係。原本好不容易才能够种出作物的肥沃土地,一下子就被舌头给舔得丁点不留;城镇什麽的同样显得微不足道,在巨大的舌头底下只是如巧克力屑那样的存在,充满南方风情的特色建筑物在眨眼的瞬间就成为黏在口水上的碎块,市区就这样一大片一大片地被舔掉而成为食物。
坚固的光罩持续发出被撕裂的声响,这是受到超过设计许可范围的力量导致的,因此大量的断裂结构开始袭击底下的城市,重重砸在街道与农庄上,在人们看到可怕的巨舌之前就引发极大溷乱。
「这样的事情,怎麽可能……」
咪可不知道是否该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但那垦居地一夜之间就毁灭却是事实。从远方无人科学船上拍到的远距影像可以发现,整个垦居地的确是从行星地表上完全消失了,而其原本所在的位置则多出狭长型的坑洞,因此有人推测那是陨石以低角度撞击所留下的痕迹。
不过,现在咪可知道了,那不是陨石坑,而是超巨大植物少女留下的脚印。在行星的地表上踩得乱七八糟,所以变得很难看出来吧?更何况,有谁会相信一个深达十公里的坑洞会是人的足迹呢?
「阿彻,这个是,这个……」
呼唤着青梅竹马的名字,但咪可却想不到自己该问什麽,她发觉自己连挑选问题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并不理会视听者的複杂心情,影像裡的超巨大少女,仍然在吸食着垦居地裡的一切。她的舌头上已经黏满灰色的碎屑,好几个小镇已经毁灭在那上头,并随着她一次次的舔弄而跟着捲动、把本已细碎的残骸瓦解得更加细小,直到被分泌的唾液一口气冲走为止。
事到如今,垦居地裡其馀的人们,也应该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何种难以想像的处境了。在中央那座人口最集中的大都市裡,人们在被崩坍光罩弄得乱七八糟的道路上,丧失理智地如殭尸般行动。就算不变成那样,也成为焦躁的暴民,在超巨大的少女舌头与海啸般的口水袭击自己之前就变得狂暴不安。
当然,应该也有能保持理性的人,拼命设想一个能够击退威胁的方法吧?不过在看了那样的画面后,面对只是舌头就能轻易抹除一连串城镇的超巨大少女,作为人类这样的微小存在,还能够有什麽方法渴想呢?毕竟自己都已经被对方整个给捧在手掌心上了啊!
然后,就像是呼应人们的担忧一样,莫大的黑影缠上了都市上空的光罩。
仔细一看,那却是原本环绕着少女身体的深绿色藤蔓,其能够自主移动一般地缠了上来,像绳索般把整个垦居地给绕了一圈又一圈。
接着藤蔓就开始收紧。绿色的叶子挺直起来,被绑紧的光罩开始咯咯作响,怪异的摩擦声令街道上的人几近崩溃。
少女此时缩回了舌头,速度飞快,引发强劲的气流袭击那些就在口水蔓延边缘的城镇,把无数的居民从崩溃的建筑物裡拖出来、漂流到唾液的汪洋中载浮载沉。
但这不表示少女要放过垦居地的人们。
随着藤蔓越缠越紧,少女把整个垦居地提高起来,同时张开大嘴,就像迎接一块美味的糕点那样。儘管无法一口就吞到嘴裡,但还是贪吃地想要尽可能咬下。
当力量抵达结构临界的那一刻,宛如保鲜膜的透明光罩,整个崩解了。
城市瞬间被大量倒塌的光罩结构覆盖住,许许多多的高楼都被击毁了,包括以成排圆柱作为地方特色的市政厅,以及以椭圆形透明结构为特殊造型的地方法院。圆柱倒下时击毁议事堂,玻璃的天花板碎裂后朝法庭坠落;人类的城市先是以大楼为单位,然后更以街区为单位,被自己兴建起来的各种建筑物给摧毁。即使是在人类文明发展的几千年历史裡,也只有难得一见的超级大地震,可以製造出勉强能比拟的惨重伤害。
但,冒烟的都市与尖叫的人们,并不影响超巨大少女的食慾。没了碍事的光罩后,垦居地真正变成了一块美味的佳餚,就像打开了盖子的饭盒一样,再无任何东西阻挡在她的牙齿与人类城镇之间,也因此让所有剩下的人类能够看见自己的命运。
巨大的嘴迎向了人们。
牙齿、舌头、口腔,与人类毫无两样的构造,放大到难以想像的程度,就这样把垦居地咬下了一大块。
轰然的巨响与强烈地震同时发生。
变得黑暗的那一块田野,已经落到了超巨大少女的嘴巴裡。坚硬的牙齿轻易咬断了垦居地底下的人工构造物,叁个村庄刚好在门牙的正下方而被切碎,建筑物与马路都被弄煳在牙根上,穿过地层之后的门牙在内侧抹上了许多难以察觉的红点。而当唾液涌过来之后,这所有的东西都开始融化。
在地层被咬断的那一瞬间,反弹的力量引发更强烈的地震,毁灭垦居地至少二分之一的建物。大楼折断、马路龟裂,连水道的水都开始逆流,製造出无可收拾的溷乱状态。
至于进入少女嘴裡的那一部分,灾害的程度已经不只是地震能形容的了,而是天旋地转、天变地异。当舌头开始翻搅的时候,一大片的农园都翻转过来,将地表上所有东西都扫到舌头下压着,成千上万的居民也跟着消失在泥浆化的残渣中间,少女的唾液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湖泊。
然后,这团对少女来说是极度美味的烂泥,藉由口水的充分溷合后,终于被推到了食道口,并且向下滑动。
在少女口水的保护下,绝大多数没被瓦砾压死的人,都还活着并保持清醒,但他们怎样也不会知道这股可怕的坠落感,其实是在超巨大少女的咽喉中通过所造成的。当然,他们更不会知道在一团漆黑的尽头处有什麽东西在等待自己,那是已经有充分的胃液预备好要消化的胃袋。
对还留在被咬了一口的垦居地上的倖存者来说,同伴们的命运是看不见的,但那无妨,因为他们很快也将步上相同的结局。当少女确认了这垦居地的味道后,是没有理由不把这「饼乾」吃乾淨的。
于是大嘴再度张开。
面对既定的下场,恐惧也好、愤怒也好,都无所谓。当少女的髮丝抖下落叶并拂过垦居地时,一阵澹雅的香气也扩散开来,使各种溷乱的声音渐趋平息。
然后牙齿就咬了下去,犬齿刚好咬在大都市的边缘上。五条街的房屋顷刻间就荡然无存,公寓裡的住户也跟着被抹碎在牙齿的珐琅质上,擦出一条条的粉色红线。
牙齿继续噬咬,斩断道路与地层,令大楼摊垮在牙床上、粉碎后被抛进口腔。就这样,垦居地又被咬下了一大块,无数的居民跟着在口水裡浮沈;少女的体内香气让他们能平静迎接自己的终末,即使看见整块市街像糖果那样被舌尖翻动,也无动于衷般不感到恐惧。
越来越多的残骸以烂泥的姿态滑进食道,被柔软而有力的咽喉挤进身体深处,可谓之文明的糜浆。
最终,再也不存在什麽垦居地了。曾经有过的那一切,城市与居民什麽的,如今都落入了超巨大植物系少女的肚子裡。一整片的街区被吞噬后,现在应该在对方的胃裡、受到可怕胃酸的侵蚀吧?在那炎热而黑暗、又充满酸气的地方,等着所有人的命运是受到分解、直至消化,然后成为少女永恆的一部分。
随着少女露出满足的表情并吐了吐舌头,超巨大的她慢慢低下了头去,让自己被凭空出现的绿雾再次笼罩。一颗浅红色的光球此时似乎飞过画面的左下角,像是围绕着那团雾气一般,但很快就跟着遁入雾中而消失。
心满意足的少女就这样离开,带着六百万人与甜蜜的饱足感,从失去了垦居地的光秃秃行星上隐匿了踪影。无法得知她是怎样行动的,就只是在视线裡凭空隐没,浓密的绿雾几乎是瞬间就不见而非缓缓飘散。
看着这一切发生而又结束的咪可,不知道该有怎样的想法,因此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有来自阿彻的声音,能够打破这凝固的气氛。
然而,那话语是叫人心伤的。
「这就是…破坏世界的…方式了。」
声音极为细小,充满心虚与哀怨,但咪可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她也明白阿彻为何在告白后一直跟自己说对不起了。
因为,那就是她要变成的模样。
她已经成为文明的吞噬者。
* * *
当影像播放结束的那一刻,咪可还觉得有些昏昏沉沉,视觉上的衝击似乎是太大了点。等到她有些清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家门口,望着安全卡片的插入口在发呆。
而且,阿彻也跟在他后面。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两人的家就互相在隔壁而已,庭院与车库甚至是共用的。
「那个,阿彻,你还好吗?」
儘管自己的心跳还是很快,但看到青梅竹马脸上惨白的表情,咪可不得不先关心对方。
于是,她牵住阿彻的手,半拖半拉把对方弄回家裡。双薪家庭的她父母都是深夜才返家,因此也不需要格外解释什麽,更何况作为邻居的两人本来就时常到对方的房间去。
遥想当年,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两个人的房间并没有差那样多,都是堆满童书与玩具。不过现在,自己的房间贴着年轻男歌手的海报,玩具箱的位置被放上了等身大的更衣镜,书柜则变成了教科书与言情小说的根据地。至于阿彻,房间的东西却仍然是以玩具跟书本为主,只不过变成了动漫画一类的东西。
咪可把阿彻推倒在沙发上,自己则坐在旁边,两人一起盯着没开机的黑色电视萤幕,看着上面两人的倒影。
「不觉得应该负起责任吗?」
看着阿彻垂头丧气、没有打算要开口的模样,咪可叹了口气,并那样说到。
这下终于让阿彻有了反应。
「……那是上週末的事。」
「请详细说给我听。」咪可也压抑着自己的心情。
「我,在商店街排队买游戏的时候,遇到一个红头髮的男人,他说手边有多买一套想要转卖。」
「嗯……」
把头髮染红,算是什麽过时视觉系的打扮啊?现在只有玩角色扮演的人才会那样作,走在路上也太显眼了。会被这种人骗去的阿彻也真是天真到可以。
「外表上看来根本就没有问题,包装也好好的,所以我就高高兴兴买了游戏回家去,没想到光碟裡面是别的东西。」
「是什麽?」
「一份契约书。」阿彻的反应开始变得焦虑:「我被那男人骗了!交易的同时也完成了契约,我用整整两千块的价钱买来一个大麻烦!」
「他到底是什麽人?」
「不知道,不过,大概是外星人或恶魔那一类的吧!」阿彻的头压得越来越低,似乎羞愧万分:「他要我在六天内找到一个女伴,成为与我共同行动的文明吞噬者,而那个女伴将肩负…毁灭星球的任务。」
「所以就来找我吗?」
咪可又叹了口气,这简直是必然的结局。因为这个男生除了自己的老妈以外,认识的女生就只有隔壁的青梅竹马而已了,阿彻根本不可能在学校裡找到女性的朋友。
不过,能在发生问题的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咪可还是觉得很窝心。被人依赖的感觉总是不错的,儘管帮上忙的代价十分高昂。
「真的很对不起!我一开始也不想理会的,只是……」
阿彻又开始频频道歉,几乎是要跪在咪可的面前了。直到咪可说这样下去她要生气的时候,阿彻才稍微镇定了下来,并回到沙发上坐好。
「所以,为了证明这契约是真的,那男人让他的伙伴去毁灭了垦居地吗?」
不用多难就能推导出这个结论,咪可将手放在胸前,她知道那股从内心涌现的情绪是什麽,但正因如此才不可以外露。
「人们真的牺牲了。所以,你我的命运看来也是被注定的了。」她的坚强连自己都觉得意外:「我们应该找正确的人来处理这件事,政府总该有什麽机构负责与外星人沟通。他们从一百年前就开始打造超光速太空船了,不可能没想过怎麽应付外星的智慧生物吧?」
「……你觉得,政府有办法应付能把城市一口吞掉的巨大少女吗?」
「那就给他们去伤脑筋,他们比我们聪明得多。更何况,这也不是我们两个就能负担的责任。」咪可安慰着阿彻:「我们可以一起去说明,把你所知道的全都跟他们讲,我们不能让自己孤立无援。」
「……或许你说得对。」阿彻的表情有点释然了。「这是别人该处理的问题。」
「嗯,所以放轻鬆吧!要不要喝果汁?」
咪可笑了,起身去冰箱取出一瓶柳橙原汁,参了冰块后分装在两个杯子裡。
「能有遇到这种事的运气,我觉得你该去买彩券呢!」
端着果汁走过来的咪可,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她此时仍懵然不知。
直到,她将那百分之百的纯果汁,啜饮到口中的那一刻为止。
「………」
相较于才刚碰到嘴唇就满脸发麻、觉得又酸又甜的阿彻,咪可倒是拿着杯子愣在那裡,因为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喝白开水那样,丝毫嚐不出味道。
没有枝叶,只能孕育出树荫的种子,已经在咪可的心底萌了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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